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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 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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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晨,柳千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。

她睜開眼睛,嗅到雞腿裹著面粉和蛋液下鍋油炸的香味,又聽到廚房裏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後,立馬掀開被子坐起來,開門走出去。

客廳的餐桌上擺了幾碟菜肴,昨夜還蒙塵的桌面今天擦得鋥亮幹凈。這時候,宴景然從廚房內閃出來,端著一鍋熱騰騰的煲湯,一面疾走一面發出被燙痛的聲音。

柳千樹急忙拿起抹布跑過去,包住燉鍋的兩個耳朵,端往餐桌:“廚房有手套你怎麽也不懂得用?”

“壞掉了。”宴景然站住腳跟,見她若有所思地移動好餐桌上幾道菜的位置,慢悠悠地轉過身來,立時將視線別開,問道,“這裏還有道菜,你來炒?”

“等我刷個牙。”柳千樹走進盥洗室,看著鏡子裏宴景然的身影,好奇地問,“你今天怎麽想著要炒這麽多菜?”

“我樂意。”

“哦,那挺好。其實媽……”

宴景然停下手裏的活,回過身去看她:“怎麽?”

“你煮飯挺好吃的,等我攢夠錢了,給你開個飯店怎麽樣?”

“我不要,開飯店累死人了,有你賺錢就夠了,我何必再折騰自己?”

“也是,你這麽懶。”

柳千樹洗漱完畢,炒了一道青椒肉絲、一道爆炒花蛤和一道火腿炒蛋。滿滿一桌的菜肴擺在桌上,她沒有深究今日的豐盛寓意何在,只是看到宴景然主動下廚,家中又有了美好的生活氣息,心情隨之暢快。

母女倆坐在餐桌前,宴景然給她盛了一碗白米飯,舀了一碗湯。她始終記得,這丫頭吃飯前必要先喝一碗湯開胃。

海蠣豆腐湯,湯面上漂著幾根青菜。柳千樹咂摸著甜甜嫩嫩的海蠣和豆腐,濃稠的湯汁像暖流一樣淌過空空的腸胃,整個人都舒服極了。

她高興地說了句:“我開吃了。”隨後,筷子像獅子大開口一樣伸向一盤東坡肉。

相比柳千樹的餓虎撲食,宴景然顯得遲緩延宕,甚至有些沒有胃口。柳千樹奇怪地瞄了她幾眼,停下手中的筷子,問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宴景然正在發呆,一瞬間回過神來,搖了搖頭:“沒事。”

“那怎麽不吃?”柳千樹問,夾了塊肉給她,“從剛剛到現在你筷子都沒動過啊。”

“我不太餓。”

“不餓你煮這麽多?”

宴景然瞪她一眼:“給你煮的。”

“給我?”柳千樹滿腹狐疑,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歷,“不對呀,今天不是我生日。”

“你就吃你的吧!”

事實上,柳千樹已經七分飽了。她放下筷子,手肘撐在桌子上,鄭重地對宴景然說:“一件事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要是有什麽心事,煩心事也好,那些過不去的難關也罷,你都可以告訴我。”

“你幹嘛這麽問?”宴景然擡眸,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註視著她。

或許是錯覺,柳千樹感到她的眼神過於溫柔。

她的心裏七上八下,眉心一蹙,突然站起來:“你別這樣!”

“我怎樣?我煮一頓飯我做什麽了?”宴景然有氣無力。

柳千樹心虛,意識到脾氣有些沖,於是撫著桌子坐下來,低聲說道:“你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。”

“什麽感覺?”宴景然拿著筷子扒拉碗裏的米粒,無精打采地,也沒有擡頭看她。

“說不出哪裏不對勁,因為你整個人都不對勁。”

“哼,那是你太久沒回來了。”

柳千樹楞了一楞,垂下眼眸: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你最近……怎麽老愛往醫院跑?”

“你怎麽知道我往醫院跑?”

宴景然攪動米飯的筷子一頓:“我問的,去酒吧找過你。”

“咦……”柳千樹側了側頭,“你去酒吧找我他們怎麽都沒告訴我?你問他們的?”

宴景然輕咳一聲:“嗯。”

“問誰的?”

“你不要像審訊犯人一樣!”她驀地擡起頭來,眉眼揪在一起,顯得焦灼而無助。

柳千樹驚訝地握住桌角:“我沒有。”

“你吃吧,吃完收拾幹凈。”宴景然說罷,丟下筷子站起身。

柳千樹喊住她,不知哪來的勇氣,突然問道:“是因為以前的事情嗎?”

宴景然驀止步步,回過身來:“以前什麽事情?”

“你的過去……你放在房間角落裏的那堆信件和照片。”

“你看過了?”

“嗯。”

宴景然疾步走來,柳千樹條件反射地從椅子上跳將起來,跑到墻角邊,解釋道:“我不是故意,我無意中看見,很好奇!特別好奇就看了!”

“你看到什麽了?”

“我看到一個人的名字,兩個人的照片和紙條!”

宴景然垂下頭顱,呆呆地望著餐桌:“還有呢?”

“沒了。”

“你沒推導出什麽嗎?”

“有。”柳千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,看到她擡頭,她對上她的視線,“那個叫彧驍的人,我是親生父親對嗎?”

沈默一瞬,“沈彧驍。”宴景然啟唇,“你父家姓沈。”

柳千樹點了點頭,不知為何,眼眶有些發酸。

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,帶著靠近受傷的人的試探與安慰,慢慢地走到宴景然的身旁:“所以,你是在懷念過去嗎?”

“有用嗎?”宴景然說,眼珠子布滿了紅色血絲。

“你想過找他嗎?”

“找了,沒找到。”

“你相信他是……把你拋棄了嗎?”

“他不是把我拋棄了,”宴景然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傷說,“他是連同你一起拋棄了。我給他寄過一封信,告訴他我懷孕了,那封信之後再沒有回信。”

“你有沒有想過,他根本沒有接到那封信?”

“怎麽可能?”

“你把信寄到哪裏了?”

“寄到他的工廠。”

“為什麽不寄到他的住處?”

“他住在工廠。”

“萬一他已經不在那裏工作了呢?”柳千樹假設,“信件原路返回,途中丟失了;或者被什麽人撿了去,也不一定不是嗎?”

宴景然發楞地看著她,嘴角驀然現出一絲苦笑。

她甩開臉走到一旁,扶著墻壁搖頭道:“不可能的千樹,你太天真。人世間很多事情都很簡單,無非就是愛與不愛,可你就喜歡想太多。他不回信,你想方設法地幫他開脫解釋,你以為我沒有嗎?我一開始也是這樣。可是慢慢地,我放棄了。看開了,沒了就沒了吧——好歹,我不是孤身一人。”

“我只是不希望你難過。”

“我知道,我不難過,我只是偶爾……會想。我太閑了,閑得慌;可我又懶,懶得做事,我每天就坐在家裏胡思亂想,我是閑出病了!”

“你閑出什麽病了?”柳千樹往前邁上一步,站到她的身後。

宴景然急忙擦幹眼淚,改口道:“我是在比喻,比喻現在的狀態就跟病了一樣。”

“要不出去走走?”

“去哪兒走?”

“公園,或者其他地方,現在不是快春天了嗎?我們可以出去散散步。”

“你不是沒空嗎?”

“我白天有空。你知道嗎,就是因為你總是表現出一副不想看到我不想讓我回家的樣子,我才不敢回來的。”

宴景然沈默地看著腳上的棉拖,轉過身來,眼裏盛滿淚水,雙眸通紅卻因為水光蕩漾而顯得格外動情。

柳千樹捋開她眼角濕潤的發梢,說道:“走吧,我們下午出去走走。”

“好。”

* *

自記事以來,柳千樹就沒和宴景然手挽手肩並肩地親密過。

當別人的女孩抱著媽媽的大腿撒嬌時,她一個人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活,小小年紀練就了一身好臂力,都是提水搬箱鍛煉來的。

而當別人家的母親帶著寶貝女兒逛街買好看的新衣服時,她只能接過宴景然扔過來的——鄰居姐姐的舊褲衫、鄰居姐姐的舊夾克。

從小她就羨慕別人,羨慕得有些嫉妒,羨慕得還有些惱恨。

嫉妒別人為什麽什麽都有。

惱恨自己為什麽有這樣的母親。

然而,隨著年日增長,柳千樹的這份羨慕嫉妒恨逐漸地被生活和歲月磨平了棱角。

她已經習慣了自家母親的冷嘲熱諷、苛刻相待,並且,看到別人家的姑娘打扮得多麽漂亮,享受那麽多疼愛時,她也不再用艷羨的目光偷偷窺探她們,只當是看見尋常人家的一幕,不值得任何的情緒波動。

然而,也確實是尋常人家都會發生的事情。但對兒時的柳千樹而言,隨處可見這麽鮮明的對比,以至於她像個“可憐的小東西”一樣卑微。

如今,挽著宴景然的胳膊外出逛街,柳千樹的心裏充滿了異樣的感覺。

宴景然不像一般人那樣能由著她親切地牽扶,幾十年來,她都沒跟人這麽親密地走在大街上。因此,即便是在女兒的臂彎裏,她也同樣地感到很不自在。

柳千樹理解這一點,於是,她時不時地放開宴景然的手由她自己走,時不時又走上前去牽住她,好讓她知道不是孤單一人。

幾趟下來,宴景然似乎逐漸地接受了柳千樹的拉扯,她變得輕松許多,走在公園的草坪上,走在商場的店鋪前,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,她的臉上浮現出放松的微笑。

公園裏有一位攝影師,專門給游客拍照。

柳千樹迫不及待地拉著宴景然跑過去,說道:“幫我和我媽媽拍張照片吧。”

“好。”攝影師收了二十塊錢,誇讚一句,“你和你母親都長得很漂亮。”

柳千樹笑著看向宴景然,只見她挑了挑眉,轉身走到一棵大槐樹下。槐樹葉蒼翠,茂密蔥蘢之間點綴著幾蕊白色的槐花。

柳千樹擡頭看了一眼,點頭誇讚道:“你很會挑地方嘛!”

“準備好了嗎?”攝影師問,“媽媽跟女兒再靠近一點。”

宴景然杵著不動,柳千樹主動靠到她的身邊,挽住她的手臂,輕輕抵著她的發鬢,隨著攝影師喊“3、2、1”,燦陽藍天之下,一棵古老的大槐樹前,母女倆完成了多年來第一張合照。

然而,正當攝影師將洗好的照片遞上來時,宴景然的臉色卻突然變得蒼白而陰沈。她出人意料地搶過那張照片,平整的相片立即被抓成一團褶皺。

柳千樹瞠目結舌,只見她痛苦地搖了搖頭,步伐趔趄地跑開了。攝影師雖然一頭霧水,卻依然微笑著說:“沒事,我可以再給你洗一張,六點之前你來拿。”

“謝謝你,等我回來再洗吧,沒回來就算了!”匆忙地道過謝,柳千樹撫開眼前的頭發,莫名其妙而滿腔怒火地朝著宴景然離開的方向追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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